〈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緣份〉
67年前山東省章丘市,兩個十多歲少年小胡與小焦一起從了軍。
他們四個都從山東來的衛生兵結為義兄弟,小胡年紀稍長算是大哥,溫暖樂觀照顧著三個小老弟。他們隨著部隊邊打邊逃,越過大半個中國一路走到南方海邊,那裡有許多巨大的船聽說是要去個叫做台灣的地方。
「如果上不了船全部都會被共產黨打死。」
耳語在這些衣衫襤褸又饑又寒的男孩之間快速散布。路邊許多美麗得超乎他們想像的女人展示一箱箱金銀財寶,大聲呼喚每個經過身邊穿著軍服的男性,「給我一張船票,人跟珠寶都是你的!」
港口地上散落著堆積如山有錢人帶不走的洋元,從沒見過這麼多銅板的軍人們發瘋似地雙手儘可能撈進破爛大衣裡。
船一艘艘鳴著汽笛開動,擠不上木板連接走道的就鼓起勇氣緊抓船邊繩索往上爬,海風強勁冷冽,船側掛滿了奮力求生互相踩踏的人蟻,那些背太多洋元的人身體過重,常常最先墜落,被前一刻才興高采烈不勞而獲的笨重銅錢拖著沉入深深的海底。
小胡見了,提醒弟弟們挖出身上的財富棄之,一個個總算都上了船。
然而才到金門,小胡就因被人密報誣告匪諜,某天早晨大家醒來怎麼也找不到他。小焦與其他兩位兄弟驚駭莫名,連問都不敢問小胡怎麼就這樣不見。
小焦與四兄弟中另一位小倪,因為一直當衛生兵的緣故,退伍後考上國防醫學院,畢業來到左營的軍醫院工作。在這裡小焦與美麗的台灣女孩結婚,焦太太又將自己的妹妹介紹給同樣擔任軍醫的小倪。
小焦成為老焦,有了兩男一女。老倪則生了兩個兒子。
無巧不巧,老焦的女兒跟老倪的大兒子都考上左營高中。
老倪的兒子小倪高中畢業那年暑假在補習班打工,照著畢業紀念冊上的通訊錄一一打電話問有沒有想到某某補習班重考。
他打給一個女生,這名字很熟悉,他高三班上有個同學天天跟他說這個人,他表妹小焦也認識,說她是她高一時的班長。
小倪在電話裡跟班長聊得開心,說如果暑假沒其他安排,要不要也來補習班打工。班長想一想居然答應了,第二天出現在補習班裡。
後來變成一群人打工兼吃喝玩樂,小倪的同學也都來補習班找他,其中一個特別安靜特別悶不吭聲的男生很有趣,出現時總是帶著桌球拍或是隨身象棋盤,進門就是找桌子鋪棋下棋。
有一天他問,要不要打桌球,他約了國中同學一起。於是大家下了班蜂擁至補習班樓下騎樓集合,嘻嘻哈哈,棋王的國中同學最後才到,很瘦的男生,眼神有點憂鬱話不多,但他會看著愛說愛玩的班長微笑,沒多久他們就戀愛了。
很瘦的男生考上台大,班長就找了離台大很近的教會宿舍住進去。四年後他們分手。班長畢業與在教會宿舍認識的帥氣大頭男孩結婚,生了一男一女雙胞胎。
龍鳳胎六年級時,班長每天早上在中正紀念堂散步,看見一個老先生唱戲。老先生笑瞇瞇的,講話口音好熟悉跟她山東來的老爸一個腔調。
於是每每經過遇見便坐下來聽老先生唱京劇「四郎探母」或是老歌「不了情」,聽他說長長人生的故事,他如何被冤枉關進綠島,如何被放出來後繼續傳奇的人生。然後有一天心血來潮,她把老先生的影片貼在臉書上。
逛臉書一滑就過的小焦,半夜兩點醒來,因為有個聲音在悄悄對她說,班長臉書上的老先生影片好熟悉。
她爬起來開電腦,找到班長臉書,那個影片中打著拍子唱歌的不正是爸爸結拜大哥胡伯伯嗎?
第二天一早她打電話給爸爸,轉貼班長的臉書給爸爸看,八十多歲的老焦很高興,趕緊打給快九十歲的老胡,跟他說:「你上網路了啊!」
我老爸常說:「我年輕時不覺得,但到這年紀才發現,可能真的有一個上帝,人的命運很難掌控在自己手裡,很多說不定是上天的安排。人能做的,只有好好盡自己的本份而已啊。」
是的,班長就是我喔。
胡伯伯照顧了倪伯伯,倪伯伯生了小倪,小倪帶我認識了前男友,又因為前男友才有機會遇到我老公。
那個鳥語花香的清晨我本來猶豫該不該坐下來跟一個陌生老先生攀談,是不是那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的緣份的線拉住我,讓我原本走過又回頭的呢?
會不會真的是這樣呢?
天地間果然存在著比我們大腦所能理解或想像的更不可思議的美好啊。
我之前寫胡伯伯的文章在這裡: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1873785932833781&id=1000060717656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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